驚見熟人

黎畫來的時候, 溫如璧已經在殿內等候多時。

就如同坐在宴會大殿的小角落時一樣，溫如璧臉上沒有任何不耐之色，唇邊含著笑, 一舉一動都彰顯出風姿儀態, 捧著一杯招待的清茶就能靜靜坐著, 怡然自得。侍女上了精致好看的點心，但她沒有碰一下, 似乎清茶就夠了。

黎畫走過去, 不好意思的道歉, “邀請溫姑娘秉燭夜談，我卻來晚了，讓你久等。”

溫如璧放下茶杯, 善解人意道：“鬼主有要事處理，況且我並沒有等多久。”

黎畫坐下來，很努力想要挺直腰板, 但還是破了功, 歪歪扭扭的斜著身子, 嘆氣道：“坐在大殿上的時候儀態一刻都不能懈怠, 可把我累壞了。現在沒有其他人, 讓我緩緩, 溫姑娘可別介意啊, 我也很想保持完美形象，但真的還不習慣。”

同樣是在大殿上坐了許久, 溫如璧的儀態沒有一絲變化, 就像尺子量出來的, 將優雅刻入骨子之中。她眼底浮現淡淡的笑意, “那確實很累, 越是完美的儀態越是需要下功夫，日覆一日的訓練，到最後無需刻意展示，就能自然而然體現出來。”

黎畫羨慕的看了看溫如璧完美的儀態，有沒有受教育，受過怎樣程度的教育，真的會在方方面面不經意間就展現出來。

扭扭身子，加上身邊有個優雅的小姐姐刺激，黎畫沒形象的歪了一會兒後，努力板正姿態。

“聽起來溫姑娘很有感悟，以前就是這麽被訓練過？”黎畫好奇的問。

“小時候的事情已經記不清了，不過我知道想要訓練儀態就要這麽做。”溫如璧微笑道。

“我見溫姑娘談吐儀態皆是不俗，與大殿上那些歪瓜裂棗截然不同，莫非是世家出身？”

黎畫覺得這個可能性很高啊，能受到高等教育的女子，也就只有上流階層，根據基數來看，世家女子的可能很大。

溫如璧卻搖搖頭，避重就輕轉移話題，“鬼主與我一見如故，我對鬼主也頗為好奇，不知鬼主想要與我談什麽？”

黎畫沒有隱瞞，“想要聽你講講鬼界見聞。”

溫如璧微微詫異，“這種事，鬼主想要知道，有的是鬼怪願意為鬼主講解。”

黎畫從善如流，“所以溫姑娘願意嗎？”

溫如璧一怔，露出一個笑容，“鬼主想要聽，在下便講給您聽，只是不知道鬼主想要知道那些見聞？”

“嗯，就講講你成為鬼以後在鬼界印象最為深刻的一些事情吧。鬼界的規矩和人間不一樣，肯定會有很多地方在你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象。”

要不然也不會順著她的話面不改色說出那樣恭賀的話，自然的不得了。按照人間重男輕女的思想，哪怕是受過良好的教育也只會教導女子恭謹嫻淑，順從男人，乖乖聽話的當個提線人偶，按照男人給出的劇本走，要是有思想有野心，就是不安於室。

聰明的女孩子會利用自己有限的權力在規則內讓自己過得很好，表面上不會唱反調。

溫如璧沈吟片刻，溫柔的提出一個建議，“那不如，鬼主也說一說自己印象深刻的事情？既然是秉燭夜談，總不好只聽我一個人講。”

這個提議很合理。

“但我好像沒有印象特別深刻的事情啊。”黎畫努力回憶了一下，好像沒發現什麽事情讓她特別吃驚的。

溫如璧驚訝，“怎麽會，鬼主一舉打敗鬼母拿下鬼域，難道這件事不夠令您印象深刻？現在鬼界傳得沸沸揚揚，議論紛紛，大家都很好奇鬼主的傳奇經歷呢。傳聞有天庭派人插手，如此危險，鬼主竟然全身而退，不知道有多少鬼怪仰慕您呢。”

“是嗎？”黎畫不好意思的說：“主要是跟你說這個感覺像是在吹牛，吹噓自己多麽多麽厲害。”

她停頓一下，“鬼界真的傳的沸沸揚揚？”

溫如璧頷首，“凡是被天庭盯上的鬼怪很少有失手的，哪怕是那些資歷深的鬼主，面對天庭也必須全力戒備，不敢有絲毫怠慢。加上您之前名不經傳，所以消息傳的特別快，大家都在猜測您是從哪裏出現的，各種說法都有，更有好事者信誓旦旦的說，您就是第四鬼王。”

這種說法背後明顯有故事，黎畫用眼神詢問催促。

溫如璧果然沒有讓她失望，“所有鬼怪的實力都需要經過修煉來提升，但有一種是例外，即出世就有鬼王的實力。這種例子非常稀罕，到目前只出過三個，無一不在鬼界引起轟動，鬧得轟轟烈烈。第一個為黃口難纏，是個不滿十歲的小鬼，第二個為血月淩空，身披嫁衣而死，名叫季芙蕖，第三個碧水游魚，最為神秘。這三個鬼都是突然出現，出世便有鬼王級別的實力，傲視群鬼，所向披靡。”

“其中，前兩個鬼，第一個失蹤，目前行蹤不明，第二個被天庭派下的宣武將軍所斬殺，第三個碧水游魚目前尚在，只是行蹤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。因總在水中出沒，從水面看只能瞧見一個巨大的魚形陰影，且經過後水質定然會變得清澈幹凈，再渾濁的水都會搖身一變，而得名碧水游魚。”

“傳聞這第三個鬼王是被獻祭而死的女鬼，因而極為厭惡這種事情，一旦發現，就會發洪水淹沒舉行活祭的地方。江河湖泊，但凡有水的地方她都有可能出沒，各地巡游出沒，甚至還被一些百姓當成了河神祭拜，修建河神廟。”

黎畫表示漲見識了，“所以就有鬼怪覺得我的事跡挺符合規律，往這上面套了對吧？謠言嘛，都是越傳越誇張，傳到一定程度就失真了，整個過程裏就是有人喜歡添油加醋加入自己的想象，讓故事更加離奇曲折，具有傳奇色彩，這樣喜歡聽的就會多，閑聊的時候更有面子。”

溫如璧讚同道：“您說的對，謠言總是越傳越失真。”

然後溫如璧開始給黎畫講起自己的鬼界見聞，聲音好聽，談吐不失風趣，是個極好的聊天對象，因為不論說什麽她都能聊上幾句，頗有一番見解，看得出見識廣博，還極有自己的思想看法，並不會被主流思想所左右，也不會被自身性別所局限住，能完全站在第三方立場客觀理性的看待問題。

原本黎畫還只是心血來潮，越聊越投機，溫如璧真有一種獨特的知性魅力，跟她聊天是件享受的事情。

她用自己的腳丈量整個鬼界，走過很多地方，見識過許多不同的風土人情，鬼界地域不同，天南地北的差距同樣很大。不同的鬼域會受鬼主影響，產生不同的環境，並非全都一樣的景色，鬼怪們聚集到一起，發展出極具風格的特色文化。

黎畫不禁感嘆，“竟然去過這麽多的地方！”

是個旅行家了。

說的她都想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了，但想想後宮的美人和江山，就瞬間打消了沖動。個人有個人的愛好，作為資深家裏蹲還是別沖動，認清自己。

若是生前，溫如璧身為女子根本無法如此自由，古代交通條件差是一方面，女子受到的束縛實在太多，嫁人生子就是社會對女子最大的要求。

“不過能走這麽多地方，溫姑娘也是深藏不露啊。”黎畫微笑。

當鬼固然有了很多自由，可同樣的，鬼界的混亂程度不低，沒有個自保的能力到處跑，一直不曾遇到危險是不可能的。

溫如璧謙虛道：“運氣好而已。”

“說了這麽多，溫姑娘也累了吧，雖然鬼不睡覺也沒關系，可也不好一直拉著你說個不停，不如先休息。我讓侍女給你安排個房間，就直接在宮裏睡吧。”

溫如璧卻拒絕了，“宮裏還有鬼主的愛妾們在，怎麽能留我過夜，即便鬼主不介意，在下卻不能不避險。若鬼主想要再與我聊天，傳令喚我進宮就是。我會在這邊鬼域暫住一陣子，再決定離開。”

見溫如璧態度堅決，黎畫沒有勉強，“那我讓侍女送你出宮。”

看著溫如璧離開的背影，黎畫有點悵然若失，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，知性大姐姐可太貼合她的心意了，可惜才見面的，交情淺薄。她對人家一見如故，對方怎麽想的她卻不知道，聊天這麽愉快可能只是出於涵養而已。

算了，去和阿容貼貼，抱著香噴噴的大美人睡覺。

隨著侍女離開的溫如璧步履輕盈，忽然，她停頓了一下，拉著身邊的侍女猛然一避，旁邊的墻壁突然塌了，正好躲過去。一個人影撞穿了墻壁狠狠栽倒在地，不一會兒另外一個人從墻上的大洞裏走出來。

“手下敗將有完沒完！大晚上跑來偷襲，屢戰屢敗，屢敗屢戰，我拳頭打得還不夠狠是吧！”

“呸！你個自我墮落的傻逼男寵，你不是男人！打的就是你！”

“需要我提醒你現在是什麽身份嗎，姜、美、人！”明玉火大的說，任誰被條瘋狗盯上了心情都不會好的。正想出手把戰鬼敲昏，拖回偏殿找個東西綁起來，免得又鬧起來煩得慌，卻冷不丁瞧見旁邊有兩個人。意識到差點誤傷，正想道個歉，卻在瞧見溫如璧的瞬間，整個人都凝固了。

偏偏戰鬼還在喋喋不休的罵：“堂堂男子漢大丈夫，居然對個女鬼卑顏奴膝，給她當男寵，爭風吃醋，你們兄弟二人簡直丟盡男人的顏面！”

明玉反應過來，第一時間捂住自己的臉，尖叫著拋下一句：“你認錯人了！”

火速撤離現場，連戰鬼都不管了。

戰鬼還以為這句話是對他說的，艱難的爬起來，看到瑟瑟發抖的小侍女跟神態自若的溫如璧，皺皺眉，壓根不放在眼裏，穿過墻上打出來的洞離開現場。

溫如璧唇邊的弧度沒有一絲變化，和顏悅色的問小侍女，“方才那兩個是誰？”

小侍女瑟縮，“是灼華宮的郎君。”

“兩個都是？”

小侍女點點頭，“兇巴巴那個是新來的。”

溫如璧的神情一瞬間高深莫測，眼底閃過奇異的光芒。

她微笑著念了一句：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華，果然合適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明玉：“現在自殺還來得及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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